那个缺米少钱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如今，不同产地的米，咱选着吃；不同品种的米，咱随意吃。过去煮饭，是杂粮锅里放点米，那是为了老人孩子，尝鲜解馋；现在煮饭，是米饭锅里放点杂粮，是为了养生保健，调剂口味。
向华
我对父亲撒了谎
文│向华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全县农田旱改水工作处于挖河建渠阶段，农村人的口粮仍是紧紧巴巴的。米是当年的稀罕物，老百姓想吃到一顿米饭不太容易，天天盼着盐碱滩上飘起稻花香。
公社粮管所有米，与咱农村户口无关，那是供应给社直机关定量户口人员的，大米一毛四，小米一毛二。除非你有粮票，也可以和定量户口同等的价位买到米。那时，粮棉油是国家统购统销，计划供应的，集市上有人偷偷摸摸地捣卖黑市米，要三毛多一斤呢，贼贵。
我家五口人，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个全是农村户口，只有父亲有定量户口硬壳小本子，每月由粮管所供应31斤购粮计划。因为面是自家小麦上磨拐成面粉，那31斤粮食计划自然是买米全家享用。要是天天中午吃米饭最多够吃十天左右，母亲舍不得吃米饭，总是在锅里放些山芋或大麦糁子之类粗粮，留着她自己吃。相比之下，我家条件还算不错，左邻右舍纯农村人口家庭，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弄些米放在杂粮饭锅里煮，让孩子们打打牙祭。那时，我对那定量户口的硬壳粮食本子，羡慕得要命，连做梦也想成为定量户口，如果有一天凭自己的硬壳小本子去粮管所买米吃，那就拽了。
如何让全家人毎月能多吃几顿米干饭，这成了父亲的心思。机会终于来了，年，粮管所根据上级要求，向群众大量收购山芋干，根据山芋干的成色现场作价，再补足差价，就可兑换到议价大米。也就是说，议价米每斤两毛七，如果卖给粮管所的山芋干经定价每斤一毛，再补上一毛七就可以兑换回一斤大米了，这和三毛多一斤的黑市米相比，每斤要上算几分钱呢。连霉变的山芋干也收购，说是调到外地做酒用。这可是为咱百姓做的一件大好事。
这年冬天，读高一的我刚放了寒假。一天晚上，父亲对我说，快过年了，想买些山芋干去粮管所换点米，过年就能多吃几天。家里山芋干不多，街上卖山芋干的抬价，买了不合算。明天星期天，正好是灌南小窑街逢集，你和邻居大超去买些山芋干。自行车气已经打足，麻袋也绑车上了，这15块钱你揣好。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天，我和大超各骑自行车早早赶到了小窑街。大超去桥西，我在桥东，各自找了块地方，支起车子，把麻袋放在路边，手里拎着秤，两眼嘀溜溜地望着街面，见到有卖山芋干模样的，适时喊叫＂收山芋干喽！＂还不错，我一共做了三笔生意，前两笔没怎么讨价还价，山芋干雪白的，净重共49斤，每斤一毛二，成交。第三笔山芋干净重15斤半，还是霉的。卖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满脸褶皱，胡子拉碴，他自要价每斤八分。我说：＂不值，这霉干子是猪不吃狗不闻的，谁要？六分罢。＂老人动了一下嘴唇，咽了口涶沫，欲言又止的样子。＂嗯。＂老人同意了。就在老人家将山芋干向我的大麻袋里倒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如枯树枝的手满是皴裂的小口子，右膀踡曲伸不直，大拇指只一个骨节。我即刻有了怜悯之心：老人这膀和手不知怎么残了的，他从田地里刨食吃是多么的不易，拎着这十几斤的霉山芋干不知上街卖几回了。从老人家身穿的带补丁薄棉衣看，每一分钱对他来说一定都很金贵。在算完账付款的时候，我果断地递给老人一元五毛，说：＂多给您的钱不用找，趁早回家吧。＂老人接过钱，将信将疑地楞了一下，随口说了＂噢噢＂两个字。他好象是怕我反悔，一个谢字也没来得及说，头也没回地匆匆消失在人群中。当然，我才不是为了那个谢字，而是为了我自己的愿意。
天还没中，集市上人少了，也收不到山芋干了。大超拖着半口袋山芋干与我会合，他问我：＂中饭在这买吃，还是回家吃？＂我说：＂回家，也就十几里的路。＂其实，我坚持赶回家吃饭，有我自己的小算盘。父亲给我的15元钱是死的，让我来小窑买山芋干，当然是为了便宜点买，那十五斤半霉山芋干按每斤六分算帐，是九毛三，我付了一块五，多付了五毛七，我第一次做生意就蚀了本。这多付钱的事暂不能告诉父亲，我自己平时好歹也积攒了七毛钱在身上，干脆贴进去算了，让父亲高兴就成，再说他老人家一贯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我不忍心再破费他的钱在外面吃饭。
到得家中，正赶上吃午饭。我立马向父亲报账：一共买了六十四斤半山芋干，其中49斤好的是毎斤一毛二，是五元八毛八。十五斤半霉的是每斤六分，是九毛三。一共是花了六元八毛一，还余剩八元一毛九，在这。父亲收下余钱，对我没褒没贬。我向父亲撒谎时，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这是我对父亲唯一的一次撒谎。其实，我当时如果对他如实稟报，他也绝对不会责怪于我。是一时的虚荣心让我失去了说实话的勇气，怕父亲怪我无能，不会做生意。事后，我不知道这六十多斤山芋干在粮管所被作价多少钱，不知道父亲又贴进去多少钱，兑换了多少议价大米。我觉得撒谎心虚，没问，父亲也没说。反正记得那年过年前后，大米干饭吃了好多顿。
我对父亲撒谎这事，一晃过去几十年，直至父亲离世，我也从没向他老人家提过此事。我没有为当年善意的谎言而自责过，只是没能在他老人家的有生之年，向他解释和回忆这段往事，有些遗憾，相信天国里的父亲不会怪罪我的。
那个缺米少钱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如今，不同产地的米，咱选着吃；不同品种的米，咱随意吃。过去煮饭，是杂粮锅里放点米，那是为了老人孩子，尝鲜解馋；现在煮饭，是米饭锅里放点杂粮，是为了养生保健，调剂口味。农村人走亲访友或者答谢人情的，大多会拖去成口袋的大米。在饭店聚歺时，桌上白花花的米饭，吃不了也没人兜着走。百姓的生活早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
也不知为啥，现在的生活越是富足，我越是忘不了过去贫困的年代，当年为了兑换点米吃，去小窑买山芋干，对父亲撒了谎又自圆其说的往事，常常浮现在我的脑际，如何也挥之不去。
写于年8月16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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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相华，笔名“向华”，曾任中学语文教师，后被选调进公安机关从事文秘工作多年。退休后爱写文字，满足小确幸。喜欢朴实文章，热衷悠闲生活，追求淡定人生。
雪山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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