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闻桂花香
ByMarie
白露沾湿寒蝉的翅膀，好像才是昨夜的景象，秋分平均昼夜的疆域，再经由一场秋雨过渡，就又到了中秋。
中秋月圆，桂子飘香，天高云淡，雁字回翔，层林初染，水碧沙明，菊*蟹肥，谷粟归仓。是收获和团圆时节，也还未及深秋寂寥，正是一年好景，橘绿橙*。对春种秋收的农民，大半年辛苦劳作，收了米麦菜豆瓜果棉麻，田地和人，都要休养生息，享用天公和土地赋予的丰饶。对离土离乡的城市居民，大半年奔忙熙攘，一饮一啄都来自办公室会议桌和超市的货架，像空气中悬停的雨滴，无源也无根，更需要依循天时往下沉落，温故血脉深处与大地的联结。所以，每个人，似乎都需要，这一个安静的夜晚。
这一晚，月光清洌如酒，盈满欲流，天上的圆满照着地上千家万户的团圆，桌上供着月饼和瓜果菜蔬，空气里浮动着家常的闲谈笑语，不像过年时那般欢天喜地热闹非凡，此时的欢喜是淡淡的，恬静的，“人间有味是清欢”，是件棉布衣裳的家常质感，不需要任何锦上添花，连锦绣本身也是多余。这时回家团聚，也不是春运那般人潮汹涌景象壮观。老妈在院里南墙边葡萄架上还留着几串葡萄，等你们回来剪。老爸采买了新鲜肥硕的鱼虾螃蟹，苹果石榴——半年多来厨艺又见精进，少不得展示一番，让大孩子小娃儿都吃个肚圆。
旧时明月，几番照我。收获的季节，也最易引人感慨，叹秋节之至，物华将休。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山丘的人，为稻粱谋做了几年公务员，回归田园种豆采菊，务农饮酒，何等淡泊散漫的人生，也不免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喟叹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月明夜静，梦想破碎的轻细声音也听得格外分明，感时伤世的徘徊身影也照得格外清晰。欢聚的时节，也最是牵动情怀，起江湖秋水，远道之思。凉风起于天末，杜甫写了怀念李白的诗句，问鸿雁几时到？又感慨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是中秋夜太美的缘故吧，太多诗人借月光装点自己的诗和梦。这一夜沉淀氤氲的文采风流，大概未来多少世纪也不会消散了。
也是魏晋诗人嵇康，写过“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诗句。一千多年后的小公务员石悦，为了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故事，每晚下班后息交绝游，伏案打捞沉睡于史书古籍中的明朝往事，在博客发表时用了这句诗作笔名。后来当年明月四个字在一版再版的七部巨著《明朝那些事》的封面和书脊上沉静地闪着光，那些深情孤独的夜晚，当年校园里独自从图书馆回宿舍的夜晚，也各在书页间沉静地闪着光。那些夜晚有多少年轻情侣深情相拥海誓山盟，算是不曾辜负月色与良夜，却也有人在重新读取记叙属于另一时代另一些人的，年深月久的爱恨悲欢，用流过屋檐的掬不起的月光，铸造记忆的青铜钟鼎。
大约这片石头月光读小学或初中的时候，有一部演绎清末红顶商人胡雪岩的港剧《八月桂花香》，是部八卦煽情的剧，但刘松仁演的胡雪岩英俊深情，格格米雪明艳热情，当年小男生小女生的追剧追星，传听传唱主题曲《尘缘》，不比当今新媒体时代的热烈火爆，却似更为深远持久，余音萦绕，念念不忘。《尘缘》歌词写得极美，曲调婉转低回，有诉之不尽的缱绻之意。原唱罗文，歌声非常动人。歌里唱的那缕幽幽桂花香，剧情起起落落里青布长衫的孤寂身影，深巷中为暗香浸透襟袖，为月光漂白鬓发，真如浮生一梦，墨迹未浓的薄薄信笺，不知如何寄与缠绕在花香里的一段往事，忆念里的另一个身影。
红顶商人胡雪岩，一生苦心经营，在这部八卦戏说的剧集和似乎更接近真实的传记里，都曾拥有一段锦时盛年：富贵繁华，名利荣宠，经世功业......犹如一切志得意满的人，织锦缎上再绣繁花，绝不嫌锦绣衣重，紫蟒袍长。如果胡家也有个不肖子孙如曹雪芹者，怕也能写一部传世之作紫阁梦。只是红楼梦写到最后，也不过剩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早知如此，何如当初就莫起那亭台楼阁，莫共那欢聚饮宴，始终是一片白茫茫大地，不好吗？
说不清为什么，但你我都知道，不好。宁知人的一切劳作营造，一切成就功业，一切挚爱深情，就算微末如一点萤火也好，轻淡如一缕暗香也好，有一天都会轻轻飘过，不留一丝痕迹，也还是愿意将命运织机上的一丝一缕，辛勤夠劳地梳理好，织造好；还是愿意将那些往事和那个人，珍而重之地忆着念着。每当凉风起于天末，总有期盼中的团圆和检视收获的欢喜，也向着雁阵掠去的远方，暗暗问一声君子意如何？
家乡的桂花开了，曾浮动满院暗香的那个小院，一回头已不见了。好在今夕月圆，仍和昔年一样，澄静美好，还可重嗅一样的桂花香。这多好。而且这不是对别个叫人无奈的安排的让步，“多好”之后就是圆而果决的句号，没有任何转折。嗯，那就再重复一遍：这，多好。
祝靡靡之因所有的朋友们中秋快乐，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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