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之南「人物专访」栏目邀请曾在艺之南出现过的指挥家、音乐家、文学评论家、艺术家,谈谈他们对艺术的看法,你可以在文字里体会他们在舞台之下是如何思考的。
文学评论家:谢有顺
年11月7日,“文化里的中国”系列专题讲座之“唐诗里的中国”在南城历史文化陈列厅启动开讲。从市民耳熟能详的唐诗切入,结合讲、展、读,深入浅出地让市民群众赏析中华诗词之美,常态化推广历史文化,此次系列讲座的主讲嘉宾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唐诗三百首》新评注本作者谢有顺。
在“唐诗里的中国”系列讲座中,谢有顺教授提到诗歌对中国人生活的影响。他认为,中国自古以来重文、崇文,被称为“文学中国”,文学深度参与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也塑造了我们的基本价值观。他举例介绍了杜甫、李白、王维等诗人的诗歌,讲述了诗歌对我们的生活、人生的意义。
谢有顺
现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等。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广东省“珠江学者”特聘教授等。出版有《成为小说家》《文学及其所创造的》等著作十几部。曾获冯牧文学奖奖项。
写作就是“我”在创造世界
艺之南
谢有顺
Q:网络时代里,文学的意义何在?
A:在任何时代,文学都有其特殊的意义。文学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在强调,生活不是这样的,世界还有另外的样子,我们的存在还有新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它要通过不断地反抗已经确定的、固化的、甚至程序化的东西,伸张一种不确定的审美——看起来模糊、暧昧,但同时又非常真实的精神和美学意义上的景象。
前段时间读到十八世纪著名学者章学诚的一个观点,说自战国以后,礼乐之教的力量在衰落,六经中最有活力、对人影响最大的反而是诗和诗教。这个判断表明,像礼教、乐教所代表的是一种确定性的知识,和诗、诗教所代表的不确定的、审美的、模糊的知识,二者之间是有冲突的。也许有人会说,一个是理性,一个是感性,但换个角度看,一个是确定的,另一个是不确定的。诗的审美,包括个人的感受这样一些东西,无形之中参与、影响和塑造了中国人的价值观。我们如何生活,灵*长成什么模样,都受了诗的影响。可见,面对一个日益固化的时代,如何借由看起来不确定的、个体的、审美的、想象的事物来解构、重塑这个世界,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人类进入了一个越来越迷信确切知识、迷信技术和智能的时代,有些人甚至以为智能机器人可以写诗、写书法,做艺术的事情。技术或许可以决断很多东西,但惟独对审美和想象力还无法替代。那些确定的知识,那些秩序化、工具化、技术化的东西,总是想告诉我们,一切都是不容置疑的,未来也一定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文学和想象许多时候就在不断地反抗这种不容置疑,在不断地强调这个世界也许并非如此,世界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样子;至少,文学应让人觉得,那些多余、不羁的想象,仍然有确切的知识所不可替代的意义和价值。
Q:您最近几年的主要研究方向似乎已经在小说上,最新的著作《成为小说家》写了些什么?
A:《成为小说家》这本书是我在各地给作家讲课时的演讲记录,演讲记录有它的优点,也有它的缺点。优点是口语通俗好懂,能把比较深奥的道理讲得让普通听众听懂,这也使得这本书比一般的理论书籍更具一些可读性。它的缺点是不如学术书那么严谨,那么逻辑严密和周全。当下中国,谈小说写作的书并不是太多。可能大家读过很多关于小说评论的书,这些书往往是针对具体的作家作品发表议论,但具体到小说这样一个题材形式,讨论小说应该怎样写,或者说小说写作应该遵循什么原则这类书,不是太多。
如果说我这本书有什么特点的话,我觉得是这本书和每个写作者的关系还是很密切的。我对小说的理解可能相对来说比较贴近创作本身,也研究了一些创作中比较明显的内在问题。这本书跟我之前的评论还不太一样,评论可能更多是以一个评论家的身份解读一部作品,这个解读是个案性的。但是谈写作,尤其谈小说写作,有一定的公共性,或者说一些写作者都要遵循、认同的共通的东西。因此,这本书更多的是关于小说写作如何展开的一些探讨。
Q:在您心里,一部真正好的小说,要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A:我对小说核心想法,可用我一篇演讲的题目来概括,就是“从俗世中来,到灵*里去”。“从俗世中来”,我强调的是小说如何面对一个具体的物质世界和生活世界,如何写得精细、准确,甚至可以被还原,合乎情理和逻辑。但光还原一种具体的生活还不够,还要让人看见背后的人物内心有怎样的挣扎,有怎样的命运感,有怎样的一个灵*空间。这种实与虚的关系,理解起来比较简单,但具体的落实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评判作品优劣的标准有三点。首先,它在艺术上必须是有新意,是丰富而值得品味的,没有艺术享受,你甚至连阅读的兴趣都没有,更谈不上评论它的冲动了。其次,我看重一个作家的语言才能,语言的个性、韵味是判断一部作品是否风格化的重要标志。再者,作家的道德勇气也不可忽视,它关乎作家是站在什么精神立场上说话,他有什么样的价值发现。这三点,常常是我要评论一部作品时的准则。而一个好的文学评论工作者,艺术的修养、精神的敏锐和鲜明的文体意识,缺一不可。没有艺术修养,就无法准确解析作品的丰富和复杂;没有敏锐的精神触角,就无法和作家进行深层对话;没有文体意识,批评文章可能就会写成新八股文,而失去好文章当有的风采。
Q:请分享您的阅读体验(难忘或深刻的)。
A:你从父母那里学会了笑,学到了怎样走路,可是打开书本,你会发现自己有翅膀。人若要超越现实、时空的限制,让视野变得广大,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能够和那些在时间长河中依然活着的伟大的灵*做朋友并与之交谈,是一件幸事。命运的改变往往取决于你如何读书、如何选择,是好的阅读使我们免于平庸、变得丰富、找到自我。记得有人曾经问爱因斯坦: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爱因斯坦的回答是,死亡意味着我再也听不到莫扎特了。这表明,生命中最有价值的还是思想精神上的追求和享受。我们要珍惜可以阅读的时光,珍惜通过阅读跟伟大的灵*在一起的时光。
Q:贾平凹曾说,写作都是为自我写作,都是“我”的体验,“我”的看法,但是“我”的看法和感受,能不能通向更多的人,这里面有一个桥梁。如何理解这个桥梁?
A: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写作?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故事,而是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我”;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缺少语言,而是缺少“我”的语言。有“我”的写作是自我立法的,谦逊而专断。世界为“我”所用,知识和材料为“我”所用,甚至每一天见闻也为“我”所用。中国古代一直来重诗文,轻虚构。诗文是崇高的,小说、戏曲是不入流的,没有地位的。这种观念的形成,根柢上的原因是中国文化精神中看重有“我”存在的文字。“我”在天地间行走,“我”如何独与天地共往来,“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柳树何时发芽,雨何时停下来,都与“我”的心境有关。孔子的“我”里有天下,杜甫的“我”里有苍生。这些阔大的“我”,有思想力、感召力和行动力的“我”,正是中国文化中最伟大的存在。天人合一,物我俱忘等思想,就是从这里来的。
写作就是“我”在创造世界。至于这个“我”如何才能通向更多人,贾平凹自己讲过一个例子,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就像我在门口栽一朵花,本来我的目的是给自己看,我来闻它的香气。但是花开了以后,来来往往的路人从你门前过的时候,都看见了这朵花,都闻见了它的香气,这一朵花就不仅仅是你的,而是所有人的了。
Q:这是一本谈论文艺的刊物,请分享一些你最近文学以外的文艺体验。
A:艺术是人类奢侈的念想,是一个幻梦。按照佛洛伊德的研究,梦是愿望的达成,是释放被压抑的潜意识的主要途径,这种达成不是直接的,而是晦涩曲折、乔装打扮的。人类之所以要有艺术,就是希望看到艺术对人类精神的解析不是粗陋的、直接的,而是曲折、抽象或变形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就是对现实的抽象和变形,是在一种假定的艺术形式里创造新的现实。
Q:在珠三角,现在称为大湾区的地区生活,您的个人体会。以及这样的生活环境对文学创作是否与其他地区有差异或优势?
A: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改革开放始,珠三角这块土地就引领着中国社会的巨变,同时也接纳了数以千万计的人移民到这里,社会形态和过去比起来,已经完全不同,文学叙事也必然有了很多新的元素。过去讲岭南文学、广味小说,好像离不开西关小姐、骑楼、叹早茶、粤语,今天若只写这些,就太狭窄了。今日的广东,它既有历史传承的一面,也有现实变革的一面;既是古老的,也是现代的;既有主流的,也有边缘的。这才是真实而内在的岭南。特别是广州、深圳、佛山、东莞这样的城市,最重要的特质就是一种市民生活的崛起,一种现代生活形态的成型,作家们生活在其中,必然要经历它的光荣和梦想、希冀和悲伤。
这也形成了岭南文学新的特点,那就是以描写日常生活、市民文化为叙事的核心。在当代中国,这种软性的市民文化、日常文化,正日益显示出它的魅力,并渐渐成为文化世界中越来越重要的一元。广州就是一个初具模型的市民社会,这是它区别于北京、上海等城市的重要标志之一。广州不像北京,以*治文化、主流文化为主导,它也无法像北京那样获得*治领导权和文化领导权;广州也不像上海,有那么辉煌的中西交融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气,它无法将自己的文化传统有效地延续到日常生活中去,并使之成为国人模仿的样板。广州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市民生活、务实精神,以及对个体和人性的尊重。这是一个柔软的城市,是一个自由、松弛、能让你的身体彻底放松的城市,一个适合生活、但未必适合思考的城市。
Q:我们在东莞熟悉您,是因为您作为论坛主持人的身份,请分享您最近一年的主持经历。
A:我扮演的角色主要是邀请重量级嘉宾,并与之对话。我希望广东与外界有更多高端的文化交流。这一年我邀请了阿来、麦家等作家来珠海讲座,形式也是我俩对话的方式。
Q:在《唐诗里的中国》四场讲座里,您最大的体会和收获是什么?
A:我发现热爱唐诗的人确实太多了。但如何解析、赏读好古诗,如何在古诗中发现那些细微的美,发现那些精致的心灵,并引导大家去理解它,感受它,至关重要。而要成为一个能读出诗的妙处、能进入诗境和诗心的人,就必须有一种眼光,并有一种将心比心的艺术感觉,从而贴着语言来解析诗歌。现在很多的诗歌鉴赏词典,包括许多诗歌赏析文章,都只讲对一首诗的总体印象或结论,什么沉郁,放达,悠远的诗意呀,充满人生的感慨呀,但诗里究竟是如何表现沉郁,如何感慨人生的,并无具体的分析。对于普通读者,如果只讲结论,是无法让他们热爱诗歌,沉迷诗歌的,必须带他们进入一个生动、细致、深刻的诗歌世界,才能让他们领悟诗歌,并激发起他们对诗的向往。
中国的诗歌,尤其是古诗,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很强调诗歌背后的人情和人心。实现诗人的人生心得和人生旨趣,物与人的合一,才堪称是高境界。《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里写过一件事。香菱姑娘想学作诗,向林黛玉请教时说:“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林黛玉听了,就告诫她:“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后来,林黛玉向香菱推荐了《王摩诘全集》,以及李白、杜甫的诗,让她先以这三个人的诗“作底子”。林黛玉对诗词的看法,是很有见地的。何以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是不可学的,就因为这样的诗背后没有人,或者那诗的情境,什么人坐在里面都可以,不是诗人自己独有的境,这就显得俗了。而读王维的诗,他可能没有直接写人,但他的诗歌背后是有人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突出的是人的闲和空,因为闲,桂花落下来的细小声音,都能清晰地听见,因为心里空,才觉得“山空”。如此的静和空,以至月亮出来,这完全是视觉上的场景变化,也能把鸟惊起,而整个山涧,只有这只鸟的声音,以有声写无声,以视觉的静写听觉的静,显露的其实是一种内心的静。读“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能察觉在一种美好的春景中,诗人想到的是被风雨摧折的花朵,他或许觉得,一种美好的诞生背后,也有另一种美好在寂灭。人生也是如此。读“床前明月光”这样朴素的诗句,发现诗的后面,那个关于是月光还是霜的疑问突然消失了,诗人低头思念起了故乡,这样的心灵转折,多么微妙、细腻,又是多么经典。进入到诗歌世界,尤其是古诗世界,我们会遇到许多这样细腻、高远的心灵,这些为语言所雕刻出来的精致心灵,一旦被大家所理解、欣赏,意义是深远的,因为一种心灵教育的完成,必然要以心灵为摹本,也要以心灵与心灵的呼应为路径,从而达到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塑造。
Q:当下的现代生活,您认为最值得书写的部分是什么?
A:写出变化中的现代生活。以岭南为例,变化中的岭南精神,和广东拥有一大批新移民密切相关。比如,边缘人群的苦恼、压力、困惑、甚至绝望,就是现代生存经验重要的组成部分。所谓的现代经验,不仅是指享有现代的生活和物质,还得承认现代的困境——精神性的困境。现在的广东,就每一个个体而言,有乐观,也有悲观,有希望,也有绝望。而在过去岭南文学的经验里,精神维度是比较单一的,文学上一讲到岭南,就想到民俗、美食、西关美女呀,各种世俗化的生活图景,这种写法,现在看来显然是简陋的。必须写出岭南正在发生的巨变,原有的一些生活形态还延续着,但新质的现代性的精神困境也必须诚实地面对,惟有这样,文学岭南的存在才是独异的、全新的。
Q:请推荐三本您最近在看的书籍。
A:长篇小说《有生》,日本人写的《古代中国的宇宙论》,还有英国人写的《文学为什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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