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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2/7 1:01:00
团结博爱绿色文学异彩纷呈新画卷系列优秀作品展示小路上的女人

文/陈瑞琳

这是一条河畔上灌木丛生的小路,幽秘的河水总在腻腻地淌着,看不清它真正的颜色,载不动的水波,沉沉地蜿蜒不息,伴着秋虫蛙鸣,也陪着我日日的黃昏心境。每当傍晚的暮色升起,心里就有难耐的暑热,漫步往河畔走去,血脉便畅通起来。小路已走了上千遍,对我仍是有无尽的诱惑。惯性的脚步只要踩上这细碎的沙土,我就开始梳理自己每天陌生的心境。三十分钟匀速从容的倘伴,是我分配给自己独享生命的空间。在这静默的无边世界里,我会想起《简爱》的故事里那荒凉的英格兰草原上罗切斯特沙哑的呼唤,有时也会浮现出马车上的梅克夫人与柴科夫斯基在冰雪中交会的一幕,或者耳畔回荡一曲电影《日瓦戈医生》的主题曲,再不就是怀想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所描写的布拉格的春天。更多的时候也想自己,心底深处是否还燃烧着某种眷恋或是对人生流程的那一份茫然。脚畔的野喇叭花正开得粉艳,仲夏的缭乱从地心里袭来。我恍然地走着,暮霭中隐隐感觉有一束时空的光在脑海里伸展,有些灿烂,又有些晦味。其实,有的时候,体味灵*一角的苦涩未必就不是享受。鲁迅先生在《野草》里说他就喜欢“抉心自食”,那样的“创痛酷烈”非一般人所能为,我所上瘾的只是那自恋自惜的一缕轻愁。眼前的小路并不直,时有岔路相逢,让人蓦然一惊。想想这世间的路,或携手平行却永无相交,或陌然相交,却渐行渐远。正可谓: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听雨在客舟,断雁不与愁。雾色升起来,河畔忽然旋起了凉风,头脑便有些清爽。奇怪,身旁的灌木里怎会有簌簌的响动?不禁让人有些发休,凛然停下脚步,却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从畔下的草从里闪将出来。这女人穿着一套暗绿的绸衣裤,憔悴的眉目间却掩着一股书卷的清秀。我的诧异是她的手上竟村妇般地采了一大把野生的蒜苗,汗津津的脸上却是孩子般的欣喜。她感觉到我的注视,有些窘迫,笑了笑,说:“这蒜苗长在河边怪可惜的,菜店里买不着。”我赶紧回应她:“蒜苗在美国可是蛮稀罕的!”看我这样说,她高兴地上前:“这把蒜苗就先送你吧!”有些突兀,我连忙推托:“你辛苦半天,今晚刚好回去给先生炒个好菜!”她的脸色忽然一黯,不自然换了口气:“我们常吃,你先拿着。”我以前从没见过这女人,许是她最近才喜欢在河畔采蒜苗。我注意到,她的眼皮过于松垂,似有深深的忧伤,眸子里却是婴儿般善良的清澈。路边正有一青石板,相邀坐下歇息,我问她:“想必你就住在这附近?”她便顺手指给我看河对岸转弯处的一幢房子,那屋顶比其它住户高许多,墙瓦是枣红的,后院里还加了白色的栏杆,很有些气势。我称赞说:“看来你的先生挣不少钱哟!”她脸上忽然苦笑,停了一下:“人不在了,我倒希望这房子有一天被烧掉。”我心里大惊,赶紧道歉:“真对不起,触到你的伤心事。人虽不在,怀念也是一种活法。“怀念?”她竟喷出一口冷气:“人还活着,只是心被偷走了!我有些紧张,最怕听这样的故事,仰头看天色,起身要走。她却痴痴地盯着我,目光里溢出几分哀求:“这两年我一直找不到人说说话。”我又坐下来,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她开始抱怨:“你说世上竟有这种女人,偷了男人的心,却不要结果,害得我守也不是,离也不是。”这情节有些特别,我不由专注起来。她又开始感慨:“都说人生一世,是少年的情,中年的欲,晚年的伴,可我现在是什么都没了!说完又叹口气:“你看那树上的藤缠得多好,如果树倒了,藤可怎么办呢?她径自地说着,亦不看我,眼中渐渐有泪。过了须臾,她又面对我:“你看过最近汤姆汉斯演的那个《荒岛余生》的电影吗?一个陪伴他的篮球都要舍命相救,何况是一个与你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我不是丟不掉他,是丟不掉我自己过去的生命。”这显然是一个性情中的女人,但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渴望诉说自己不幸的祥林嫂。我心里生出同情,不是为那古老的故事,而是想给她一次抒解苦痛的机会。她开始讲自己的过去,那古老的内地城市,那遥远的流放荒原,故事的高潮是一个痴情的女子跋涉到西北的边睡与*治落难的男友在风沙中举行无人的婚礼。之后的两日,我竟有些不敢再去河畔的小路,怕碰见那寻寻觅觅,絮絮叨叨的绿衣女人。又一个黃昏,终于还是抑不住自己理还乱的思绪,脚步向河畔挪去。远远探望,前方的青石板上真的就坐着一个人,穿的却是水红的衣衫,鲜亮的不像是她,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女子。这女子略施脂粉,飘逸的头发遮着半边的脸,岁数上说她三十偏些年轻,说四十又似太老。我睁大的眼睛是看见她的身旁摆着两个精致的小酒杯,怀里面还抱着一瓶小電装的桂花酒,女子自斟自饮,一缕香气缭绕,一副心静如水的安然。我平生对浪漫人多有羨慕,这一幕奇特的场景使我凝神驻足在她的面前。她发现了我在注视她,抬头笑了笑,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一种笑,像是淡然出世,又像是心如古井,更像是曾经沧海,对酒当歌。她看我不想走,竟爽然从衣兜里再掏出个杯子,邀我喝一杯。这杯子却与她摆在石上的两个印着细枝梅花的酒盅不同,我知道《红楼梦》里妙玉的洁癖,却不明白她明明是独饮何以要放两个酒盅。如今这世上什么人都有,私情不能打问。我端了酒,里面是化不开的桂花香,两人也不问姓名,相互举了杯,灿然地一笑。她抬头望天,说今天的月亮恐怕不会圆,喝酒的味道不浓。我愈发觉得这女子奇了,就问她何以喜欢桂花酒?她停了停片刻,说:“人家是吃什么菜喝什么酒,我是看什么心情喝什么酒。诗里不是说:‘寂寞嫦娥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她又给我那样淡然的一笑,象是面对一个多年的密友。我心里有些悚然,她看出我的诧异,又说:“我常常看见你在这路上走。”这下轮到我笑了,这条路是跟我有缘,这路上的人竟也是这样有缘。这些年,我自己在人生的舞台上打转,深感生命之凄迷,所以便很怕走进他人的内心,就先拣了个俗常的话问她:“你就住在这附近?”她摇头,看我疑惑,她加了一句:“我住得很远,但我喜欢来这儿。”我就更不明白了,这条小路毫无风景,只是住在附近的人偶尔散步或遥狗,外人是不大来的。我不想深问,便说:“看样子你是个‘有闲’的人。”她的表情忽然柔和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说:“没家的人当然是闲的。”我知自己问错了话,有些不敢再说。她却大方地笑笑继续说:“你没觉得上帝配好的夫妻链条不知谁先弄错了,害得大家只好错!错!错!”这话让我笑起来,那口气俨然是宋朝的唐婉在沈园里题诗。她继续倒了桂花酒给我,报报嘴,又说:“人活着有许多活法,不结婚也是一种活法。”这话我同意,但我加给她一句:“可必须有爱!”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我的这句话,她显得有些亢奋:“爱是什么?是距离的寻觅,是等待的思念,得不到未必就不是幸福。”这话让我诧然,定睛再端详她,那双迷离的眼睛原来是单眼皮的,可里面的眸子却灼灼地闪着炙热的光。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雨,身上的衣裙立刻有些不堪,得赶快回家,可端坐在青石板上的她却是一副凛然不动的样子,仍在给自己斟那坛子里的桂花酒。我禁不住问:“明天你会不会还在这里?“会的,明天是周末,我没地方去。不怕告诉你,我坐在这儿是为了想那幢房子里的人。”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河的对面,那转弯处唯一的白栏她肯定地点点头:杆,她怕我看不清楚,特别补道:“那房子是红色的砖瓦。”一个响雷炸在天上,她痴痴的目光还在朝那个房子延伸。我拔腿要走,猛一抬头,远处的灌木从中一个旧绿的身影闪将出来,寻寻觅觅地踟瞬向我们走来,她的手里正捧着一把绿油油的野蒜苗。

作者简介

作者介绍:陈瑞琳,旅美作家,海外著名文学评论家。年生于中国西安,年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获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任教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年赴美,现任休士顿《新华人报》社长兼总编,华人新移民国际笔会会长。欧华新移民作家协会文学评论顾问。

在美期间,致力于散文创作及文学评论。出版有域外散文集《走天涯—我在美国的日子》、《"蜜月"巴黎—走在地球经纬线上》等,多次获北美及全球征文大奖。同时编著有《一代飞鸿—北美中国大陆新移民作家小说精选与点评》,并出版《横看成岭侧成峰—北美新移民文学散论》,被誉为是当代北美新移民文学研究的开拓者。欧华新移民作家协会文学顾问。

作协简介

欧华新移民作家协会(EuropeanImmigrantChineseWriters′Association)英文简称:EICWA;荷兰语:EuropeseVerenigingVanNieuwImmigrantSchrijvers本协会于二零二零年五月一日在荷兰正式注册(KamervanKoophande1#SintJacobsstraatPostbus48,AAUtrecht)注册号:()是非*治、宗教、以及非商业和赢利性民间文化的社团。会员主要来自欧洲地区,正式出版过专著或在世界各地值得尊重的文学刊物上发表过多篇作品的华人华文书写者、学者、研究中国文学/文化的汉学家,以及居住在欧洲以外地区的优秀华人华文作家的加盟会员。协会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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